南糯山半坡老寨的古茶韻悠悠
南糯山半坡老寨的古茶韻悠悠
“春天百花開,花開蜜蜂來;我和情哥去採茶,地久天長不分開……”在西雙版納猛海縣南糯山茂密的叢林中冒雨步行兩個多小時之後,雲霧中傳來了一陣婉轉的採茶山歌。然而海拔1680米的南糯山上,歌聲雖在耳邊,卻難見唱歌人。繼續前行,雞鳴犬吠聲越來越清晰,雲霧中也隱隱露出了木樓雕頂的輪廓——半坡老寨在我們面前揭開了面紗。
土灶,鐵板,世代茶農的生活
半坡老寨是一個純粹的愛尼人村寨,位於南糯山的半山腰上。村裡不多的幾戶人家散居在山坡上的茶樹和鳳尾竹之中,彼此相距較遠,房屋依山而建,錯落有序,所有房屋掩映在樹木中。愛尼人是哈尼族的一個支系,從當地老人們的口傳歷史來看,這裡定居的哈尼族先民是從雲南紅河、墨江一帶遷徙而來的,至今已有59代了。
我們的闖入讓村裡木樓下面的小狗扯著鏈子狂吠起來。在村裡人的指引下,我們見到了半坡老寨的村長批朱。50多歲的批朱是一個豪爽的愛尼漢子,他熱情地招呼我們到他家的竹樓上喝茶。
剛採茶歸來的村長妻子正在樓下的土灶鐵鍋前準備炒茶。“茶葉采下來後要及時炒制,新鮮茶葉炒出來口感很好。這個過程叫‘殺青’,是為了減緩茶葉的發酵速度。”批朱村長見我們感興趣,便陪著我們在鐵鍋邊聊了起來。
土灶裡生起火後,村長妻子將晾了一下雨水的茶拿起一部分放進鐵鍋,一邊控制著火勢,一邊用手在鍋裡翻炒和輕揉茶葉。大約五六分鐘後,鍋裡的茶葉變得柔軟,顏色暗綠。村長妻子不時抓起一把茶看看、聞聞。“火候到了!”村長似乎是在對我們講,又似乎是在告訴他的妻子。聽到丈夫的話,村長妻子迅速用一把約1米長的“毛竹掃把”將鍋中的茶葉掃到一個小簸箕裡。隨後,她用手小心而認真地在簸箕裡面搓揉著炒過的茶葉,揉完一遍後,又專門對茶的梗和較大的葉片進行了再次揉搓。
“茶葉現在就可以晾曬了。要是天氣好,我們會直接把它們倒在水泥地上。現在這樣的天氣嘛,我們就只能把炒好的茶葉放到樓上去晾了。”說完,隨手抓起一把剛揉搓好的茶葉。
批朱村長家樓上的火糖旁,一位身著傳統愛尼服裝的老人正在對村長的孫子和外孫女說著什麼,兩個孩子笑得很開心。村長的兒子朱帕手裡拿著一根笛子一樣的東西,在一旁陪著不時插上一句話。見我們上樓,兩人起身招呼我們坐下。
老人順手拿起火塘邊的一快鐵板架在火上,將茶葉放到鐵板上,很快,茶葉變得焦黃,老人將烤好的茶葉倒入一邊的壺內,將壺架到火上。很快,壺口冒出了熱氣,濃烈的焦香味飄散在了火塘邊。
老人先在自己那佈滿茶垢的小瓷壺中倒上一杯,隨後,又用玻璃杯分別給我們倒了一杯。
清香在鼻端飄蕩,我們強壓內心牛飲的衝動,端起小杯溹ㄒ豢冢烬X間立即被一種苦澀的味道佔據。一口茶水喝下去,身上一下子熱乎了起來,尚不待喝第二口,舌根回甘上來,淡淡的甘甜讓人滿口生津,呼出長長一口氣,“好茶!”兩字脫口而出。老人似乎早想到了我們會有的反應,淡淡地笑了一下:“這是新茶,要是放一段時間再烤來喝會更香!”
“這樣的茶能賣到什麼價錢?”同伴隨口問了一句。
“普通點的大概就五六百元吧。你們現在喝的這種茶葉一般是我們村裡的人家自己做來喝的,不賣。”批朱村長隨口回答道。
火塘裡柴火的光芒一閃一閃地映在老人的頭飾和刻滿皺紋的臉上。老人的頭飾比其他地方的愛尼人頭飾簡單些,沒有兩個突起的布角。“我們是平頂愛尼。”老人看出了我們的疑問,向我們解釋道。
古茶,馬幫,一個村莊的歷史
下午五點左右,雨停了,村長的兒子朱帕帶我們去看村裡最老的茶樹。一路上,路邊茶園裡採茶的人不時熱情地向我們點頭示意,指尖在新發的茶芽上飛舞著,“一芽兩葉”、“一芽三葉”的茶葉隨著他們手指的飛舞進入到了他們身上的編織袋中,遠處的茶山上,婉轉的採茶山歌不時飄過來。
南糯山的茶葉一年三采,分為春茶、雨水茶(夏茶)和穀花茶(秋茶),其中以春茶為上品。春茶不僅品質好,產量也很大。因此,每年采春茶的時節,村裡的老老少少都會上茶山。忙碌之餘,各種採茶山歌會在茶山間盤旋。茶歌互答之間,男女青年們便在心裡埋下了一個他(她)。村裡有專門為男女青年準備的社交場所。一年的茶葉采完後,幾乎村裡所有的年輕人都會聚在一起,男子們吹響“曲哩”、奏響“當嗚”,跳起古樸的舞蹈,女孩們則用“甲嗚”婉轉地向意中人表露自己的傾慕之情。
上個世紀50年代,科技工作者在南糯山上發現了兩棵最古老的人工栽培的茶樹,現存的這棵高5.5米,主幹直徑1.3米,從鋸下的樹幹的年輪和化學分析推斷,有800多年歷史,被人們譽為“茶王樹”,南糯山由此被認為是世界茶葉的發源地之一。為了保護這棵“神樹”,半坡老寨的人在樹的周圍拉起了鐵絲網。
“人工培育的近千年樹齡的茶樹並不多,因此,每年都有大量的遊人慕名前來探訪它。‘哥德堡號’船長夫婦,省裡的一些領導都來看過它!因為從村裡到這裡的路途有些遠,所以村裡特意修建了這個小竹樓供來往的人休息。我們這裡的古茶樹最年輕的也上百歲了呢!”朱帕告訴我們。
在老茶樹的周圍,一望無際的茶壟依著山坡的走勢漣漪般擴散開去。整齊的臺地茶樹、高一點的古茶樹層次分明,都在招搖著身姿頂著雨露掙搶著陽光。“我們是地道的茶農,因此村裡的很多老人去世後都會選擇在這棵茶樹附近的山上尋找自己最後的歸宿。
看完老茶樹,我們從康江老人的口中略知了一些半坡老寨的歷史。
很早之前,半坡老寨周圍森林茂密,交通很不便利,茶葉外咧荒芸狂R幫。由於當地茶葉的品質優良,大量的馬幫會在每年的農曆十月之後進入村莊,將茶葉馱到思茅、猛海、猛臘等地販賣,還有些大型馬幫直接就將茶葉馱到東南亞的許多國家去了。老人說:“普洱本地雖然有茶葉,但口感遠不及南糯山的大樹茶。普洱人正是靠著南糯茶山的茶葉,製作出了聞名中外的優質普洱茶。當然,普洱茶的興旺也帶動了南糯山的富裕。”
馬幫帶走了茶葉,留下了從外面帶進來的鹽巴、白糖等日用品。就這樣,隱藏在西南邊陲的山間小村與外界聯繫起來了。馬幫的到來之所以要等到每年的十月之後,為的是避開濕熱帶來的瘴氣和森林中出沒頻繁的虎豹。在那樣的狀況下,茶葉換得的東西是極少的。每當碰上戰亂,茶路往往是幾年不通,茶葉出不去,茶農的生活就成了大問題。在老人的記憶中,村裡曾經出現過因賣不掉茶葉而將大量的茶葉倒在山上、路上的慘痛歷史——那樣的時候,包穀成了全村人的救命糧。
1937年前後,當地建了一家茶廠。“廠房就在進村的路邊上,就是你們進村看到的那幾間磚瓦房。”老人說。
茶廠建成之後,即便在日軍飛機轟炸最激烈的時候也沒有停止過生產。為了減小日軍飛機轟炸給茶廠帶來的損失,當時的茶廠負責人帶著工人們在廠房的頂上偽裝上了大量的樹枝茅草,工人們在炮火硝煙中趕著手工炒制茶葉。但是,即便工人們鉚足了勁,茶葉仍然供不應求。老人還告訴我們,雖然茶葉需求良大,但當時的南糯山茶農的生活並不好過,因為茶的價格很低也很隨意。
1979年以後,當地政府開始重視茶葉的生產,並於1985年之後在當地推廣了高產量的臺地茶,半坡老寨創辦了自己的第一家合作性質的茶葉製作工廠,但由於市場以及加工技術和規模等因素的制約,茶廠曾以價格低廉的“烘青”為主要產品,茶農們離富裕還有距離。2003年之後,普洱茶市場迅速中興,已經傳到第二代的半坡老寨茶葉製作工廠迅速轉向,普洱茶的生產讓半坡老寨茶農真正走上了富裕之路。
“現在,村裡每年都要組織一批人到北京去玩!”批朱村長不無得意。
採訪結束時,熱情的批朱村長緊握著我們的手說:“現在是采夏茶的時候,茶葉的味道不如春茶好,而且採茶的場面也不如那時候熱鬧,明年春天你們一定要來,我帶你們品春茶,讓你們聽夠愛尼人的採茶歌!”
鄉村檔案
村莊概況:半坡老寨位於西雙版納州猛海縣格朗和鄉南糯村委會境內的南糯山半山腰,周圍最近的姑寨之相距5公里有餘。全村共27戶人家,100余人,全為平頂愛尼人,少有外出務工者。村裡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茶園,最少的也有10餘畝。
交通狀況:從猛海縣城到南糯山有60餘公里的公路,有客車經過,交通較為便利。從南糯山腳到半坡老寨目前正在修建公路,雨天普通車無法通行。村裡沒有專門的旅店和餐館,可聯繫好後,到村裡老鄉家食宿。
傳統服飾:自織棉布製成的黑色服飾。頭飾與尖頂愛尼略有不同,沒有兩個突起的角。
傳統習俗:新郎迎娶新娘進村時,須接受村裡人和親友們用瓜果茶葉“打砸”的祝福;老人去世後,不起墳堆不立碑,容易出現兩個人或多個人下葬在同一地方的現象。
特色飲食:野生甜筍煮豬肉。
傳統樂器:“曲哩”(音譯,外形跟笛子類似,吹奏技法大不一樣)、“當嗚”(音譯,類似於三弦,只有兩根弦)和“甲嗚”(音譯,口弦,深受女孩子喜愛)。
專家點評
省委宣傳部新聞處副處長龔飛:
走進半坡老寨,仿佛走進了一個世外桃源,那種幽靜古樸,好似品嘗一杯醇厚濃釅的老普洱,讓人回味悠長。那茶歌餘音繞梁,不絕於耳,閉目遐思,唔,讓人霎時清醒了許多。也許,這就是鄉村,山裡人的鄉村,雲南的鄉村!
從那茶鍋、傳統的做茶工藝,從那濃濃的普洱茶中一點點回味一點點品嘗,半坡老寨人的生活是閒適的、恬靜的,好像來自那遙遠的馬幫;他們的生活又與我們的現代生活相連接,把原始古樸的生活與現代生活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茶、茶人、自然、生活,一切是那麼的和諧。
雲南大學人類學教授尹紹亭:
中國悠久博大的茶文化之書在南糯山展開絢爛的一頁。
南糯山栽培的古茶樹是這片土地茶文明最早的見證者之一。在漫長的歷史中,當地人栽種、加工、出售同時也在享受茶葉和人生。
星星點點散落在山莽中的村寨是文化的節點,婚喪嫁娶、建房起屋,當地的文化生活依循獨特的邏輯展開,其中很多時候都離不開茶葉。我們對南糯山層次分明的古茶園歎為觀止,為飄散在村莊中氤氳的香氛著迷,但最使人感動的是當地茶葉和人生緊密相依的那種細節上的精彩。
和江南的溫婉雅致不同,或許與其大葉種的性狀有關,南糯茶葉從初采到加工,都顯得更加的粗獷大氣,那些拈采、揉搓茶葉的雙手,配合著土灶鐵鍋、毛竹掃把、噴香的烤茶、悠揚的採茶歌豐滿了我們對茶山文化的想像。
東方文化嗜茶,國人的日常生活也離不開茶,但我們對茶中真味的理解仍然無法與茶山人家相比。禪茶一味是古代中國知識份子過於雅致化的精神追求,但真正能做到茶和生活親密無間的是世代生息在茶山上的人們。
南糯歸來,杯中茶味更濃。
鄉村之子
二批:第一個走出南糯山的茶農
二批在昆明有自己的茶葉貿易公司,在全國的很多城市都有其分銷點,南糯山是他的普洱茶原料基地。他認為,跟普洱茶的暴利相比,辛苦的茶農們得到的利益還是太少了。
新報:這些年來,你覺得普洱茶給老鄉們帶來了什麼樣的改變?
二批:當然,最大的改變還是經濟上的。其次,這些年來,不斷有外面的茶商來我們這裡洽談生意,當我們這些山裡人和外面的人交流之後,思想意識大大提高了,對外面的世界有了一定的瞭解。
新報:目前鄉親們最需要改變的是什麼?
二批:這些茶農應該聯合起來,把這些資源整合起來,在品質和信譽上有所突破。我想,南糯山遲早會走這條路的。我們這裡資源豐富,我在2002年的時候初步估計了一下,南糯山一年出幹毛茶1300噸左右。我們的茶源一定要走綠色無公害的道路。還要抓好原料的品質,統一加工。我希望我們能夠做到原料、加工、銷售一條龍。如果我們都是散戶的形式,那最大的利益就被茶商賺走了。
新報:假如你這種想法得以實現,鄉親們會得到什麼樣的好處?
二批:我們先不說賺錢。首先,勞力資源就可以得到很好的解決,比如我們南糯山有很多人在昆明,我們可以把在昆明的銷售交給這些人。還有,我們也可以開品茶會、訂貨會。第一,茶農就跳開了仲介商,其次,現在茶農加工1公斤茶葉,費用是8元,那1噸就是8000元,南糯山一千多噸的加工費,就被我們賺回來了。我的想法要是實現了,我可以放棄我的生意。
新報:生活好了,作為少數民族的一些傳統會不會消失?
二批:消失倒是不會,但淡化是有的。這也不光是南糯山,很多少數民族地區都這樣。但是我想,生活好了,這些風俗習慣也許還會保留得更好吧,因為過年過節都需要花錢嘛。
文/張郎坤、鄧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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